被消音的性教育
「剛剛在飯桌上,思琪用麵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:『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,就是沒有性教育。』媽媽詫異地看著她,回答:「什麼性教育?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。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?』思琪一時間明白了,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,他們曠課了,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。」——節自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
數月前,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刻下最深刻而醜陋的地獄,而林奕含這段文字,則孤獨地道盡社會對於性的保守、禁忌,如何造就看不見的悲劇。
「健康老師說回去問爸爸媽媽,爸爸媽媽說以後就會懂了」很玩笑卻又諷刺地,這大概是我們記憶中頗為熟悉的「性教育」。當健康教育逐漸在汲汲營營的升學制度中被「借用」來當成自習課、數學考試、第N次模擬考、電影欣賞同樂會時;當家長習慣性地將性教育的工作「轉包」給學校,從家庭中退場時,我們的「性觀念」也因此開始不及格。
父母在性教育中的缺席
有些人說:「性教育在學校都有教啊,父母幹嘛教?而且父母又不會教!」然而,性教育學者晏涵文教授指出,家庭性教育的基礎是「愛」,不是生理知識。雖然父母不一定是良好的性資訊來源,但卻是影響孩子性態度和性價值的重要因素,「父」「母」的角色是學校無法取代的。
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,一面用天真的口吻對媽媽說:「聽說學校有個同學跟老師在一起。」「誰?」「不認識。」「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。」思琪不說話了。她一瞬間決定從此一輩子不說話了。——節自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
一家人看電影,當劇情演到男女床戲時,客廳瞬間靜地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;孩子好奇地拿著從衣櫃翻出的保險套跑去問爸媽時,「唉唷,這是氣球啦!快拿回去放好。」;看著報紙頭條斗大的標題「國中少女未婚懷孕…」媽媽轉過頭來冷冷地頒布千篇一律的命令:「妳們以後要是未婚懷孕就完蛋了聽到沒!」有許多父母與子女討論性相關的話題時,是感到不自在且焦慮的;但其實,當時的我們也和你們一樣焦慮。
以積極同意權力取代消極抵抗義務
而在孩子還小的時候(正確來說是0~12歲的兒童),父母非但認為沒必要提供性教育,甚至容易給予錯誤的觀念。
「最常見的性教育,無非是教孩子『不可以讓別人摸你泳衣遮起來的地方』,那如果泳衣沒有遮起來的地方可以摸嗎?是不是所以人都不能摸呢?可以摸的人就永遠都可以摸了嗎?只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摸你才有問題嗎?『重要部位不可以摸』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是在於——它是提出另外一套要孩子遵守的規則,並沒有在這過程中教導孩子獨立判斷的能力。」這是用一種看似好理解的概念來教孩子,企圖達到一種「不會被性侵」的最低限度(消極抵抗義務)。
「假設孩子真的不幸被侵犯了,這個責任對孩子而言是在自己身上,是孩子應該要阻止卻沒有;但如果父母跟他說『任何人要摸你都必須經過你的同意』,這就是所謂的積極同意權力,包含『我的身體是我的,我可以拒絕任何人碰觸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』以及『不論我有任何理由想要碰觸別人的身體,即便是衣服有遮蓋的地方,我都應該獲得對方的同意』。」周雅淳在去年TEDxTaoyuan年會上說道。
當我們一直教孩子『自我保護』(但很殘酷地,12歲以下的孩子有可能自我保護嗎?),不斷地潛移默化地告訴孩子 —— 身體會不停地給你添麻煩、你要不斷地注意它、它有可能會帶給你很多問題時,最終導致孩子沒學會「身體自主權」這件事。
在這個不談慾望只談保護的年代
很可惜地,父母未適時提供適當的家庭性教育,逐漸長大的孩子(12~18歲)只好在疑惑中自行摸索,開始從同儕、媒體和色情網絡中學到那些精心包裝、不正確的性資訊。
周雅淳說:「我們的性教育中是從來不去講慾望這件事情的,我們只講保護。青少年為甚麼要看A片?如果你跟孩子說不要再看A片了,那是沒有效果的。青少年看A片並不是為了取得性知識來源。除了好奇,更多的是因為感官刺激,他知道自己能得到某些性慾上的滿足。」因此當父母們不去正面面對青少年的「慾望」,只一味禁止時,不照做的孩子偷偷地嘗試,發展出偏差地性知識;那麼聽話的孩子呢?即便壓抑了自身的慾望,卻也無法否認這些感覺的存在,因此對身體產生既負面又矛盾的感受。「這個社會的性教育,如果只是叫孩子守貞,一點意義也沒有。孩子在家長看不到的時候與地點,能做的事情,遠超過我們想像。不信的話,想想自己小時候在幹嘛。」呂秋遠在臉書上和讀者這樣說。
好奇、衝動、叛逆,外加上一條「缺乏足夠性知識」的青少年,在亟欲一窺未知的性探索階段中,那些未成年懷孕、性侵、墮胎等事件,也因此發生。我們理解,我們真的可以理解父母擔心孩子受傷、恐懼社會的黑暗與危險;然而,父母的保護、父母的一句「聽話就好」、將孩子視為自己的一部分,以全然的潔淨期待著,卻使得我們更不瞭解自己,更無法意識到自我。
「如果我們把性教育視為一個全人教育——體認孩子在身體上和情感上的需求,且正在面臨很辛苦的成長過程。他們必須同時處理身體的變化、培養自己成為一個有功能的社會人、練習成為一個自己也喜歡自己的人,也能和別人建立關係。『性』不是人生的全部,但它是一個讓自己也喜歡自己的人,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。」周雅淳最後如此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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